我曾经想,土地的声音,就是犁铧培土的声音、锄头除草的声音、庄稼拔节的声音。自从渐渐喜爱上埙,便想,最能代表土地的声音的,原来是埙。
埙是泥土,自发自声,没有任何的添加物什。《尔雅》:“埙,烧土为之,大如鹅子,锐上平底,形如称锤,六孔,小者如鸡子。”多么简单,一g土,中间掏空,挖出几个音孔和吹孔,放进水里,烧上一烧,就是一件难以匹敌的乐器。
这样的乐器,如果演奏者穿上演出服,即便是唐装,也终是不伦不类;在华丽的舞台烘托下,在明亮的聚光灯映照下,吹得再技术,也终是没味儿。因为,埙是真正原生态的东西,只能身着原始的农人服装,在田间旷野林木中吹奏,桑濮间的东西,就得用桑濮间的方式亲近它。《尔雅》说埙像鹅子,像鸡子,依我看,埙就像一个微弱而又强壮的农人的坐姿,又像一个渺小而又兀立的土丘,总之是土里土气中散发着倔犟的气度。
埙的韵味,低徊、沉郁、渊静、幽远、哀怨,蕴藉着耕耘收获的艰辛,表述着天灾人祸的无情,坦露着执着不屈的张力,传达着满怀憧憬的意绪,宣泄着企盼离人的情怀。什么叫大音稀声,什么叫大俗大雅,这就是。
从埙的俚俗、卑微来看,肯定是普通的远古先民制作出来的,而不像古琴、阮一类的乐器,是文人创制的。越简单的越深刻,越粗鄙的越打动人。西安半坡遗址出土的埙,碳素测定,距今约6700年,奏汉以降,埙在名门望族寻常百姓中广为流传。唐人郑希稷在《埙赋》云:“至哉!故质厚之德,圣人贵焉。”那时文人一说事儿,就有道统味儿,不过埙的品质是寻常百姓赋予的,或者说是寻常百姓的质实,到底让圣人也得折服。
埙太不抢眼,一度几乎绝迹。上世纪80年代以后,又复出了,大概还是“质厚之德”之缘故。不过,形制越来越变化,鹅子样大变成了小葫芦样大,六孔变成了十孔,朴实无华变成了雕龙刻凤,泥土烘烧变成了树脂工艺。声响、艳俗、时尚,兼而有之。
有一点可以肯定,树脂材料自是结实,但还有多少泥土的“质厚之德”?土埙易碎,可碎了也是泥土―――品质不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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