娱乐性和古典音乐的分离趋势肇始于十九世纪早期,这种分离直至二十世纪中叶达到顶峰。甚至有了“严肃音乐”(Ernstmusik)和“娱乐音乐”(Unterhaltungsmusik),这两个截然不同、彼此邗格的范畴。不过,大趋势下也有不少支流,譬如喜歌剧轻歌剧、炫技派名家的小品都相当注重娱乐性,但在音乐正史中遭到贬抑。所以,轻歌剧作曲家和炫技名家们往往渴望写作正剧(如奥芬巴赫)或演奏经典曲目,来证明自身的“严肃”价值。到了二十世纪初,一股潜流异军突起,从根本上动摇了“严肃音乐”和“娱乐音乐”之间的篱墙,那就是从马勒开始,着手将音乐生活中不同层面的元素,统合入“严肃音乐”最纯正的表达形式――交响曲。这一传统被苏俄的肖斯塔科维奇接手,直到施尼特凯创造出“复合风格”这一概念,娱乐性元素被“严肃”地运用,或者早先的严肃音乐在大众传播中“沦为”庸俗和娱乐式的变形。同时,一大批作曲家也堂而皇之地从娱乐音乐中汲取营养,如魏尔、萨蒂、格什温、科普兰、普朗克,一时蔚为大观。这种对音乐生活中不同层面元素的自觉意识和混合使用,或许来自于大众传媒的压力,透过广播电视,各种层面的音乐回荡在个人居室、以及公车、咖啡馆、街头、广场、酒店大堂,几乎无处不在。
回味06年现场聆听的音乐会,国王歌手(King’s Singer)11月底在上海的音乐会,堪称本年度最具娱乐性的古典演出。他们虽然以“国王”命名,但曲目选择和演绎极具民间色彩,虽然中间也掺杂有无伴奏合唱(a cappella)的教堂音乐,但最富于生趣的却是他们所唱的西班牙、法国、英国的民谣,同时以嬉闹风格改编古典曲目。譬如此次演出的《塞维利亚理发师》序曲,罗西尼音乐中的喜剧感仍然囿于传统乐队表现格式,而国王歌手加以口技、形体等夸张猛料,硬是把宴席美点烤成了街头小吃,求的不是悠长回味,而是鲜辣口感。等到他们加演流行金曲,更是如鱼得水。国王歌手的“a cappella”说是缘于教堂合唱传统,其实更多从上世纪初西方广播电视上直播的广告合唱组中得益良多(法国动画片中的《美丽城三重唱》就是典型),他们在短短的广告直播时段中以逗趣的宣传歌词和夸张形体,卖力出演,后来培育出流行乐领域多种人声合唱和伴唱形式(Swingle合唱组就脱胎于此渊源)。在大众媒体未形成之前,这类广告合唱组多在集市和广场表演和叫卖。以此观之,“国王”歌手实在应该改名为“集市”歌手才是。他们最后加演的《上海滩》主题曲和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编曲和演出虽毫无特异,但却堪称搔到痒处的绝妙之选,一上手就触摸到本地听众的挑情敏感点,这种能力是一个娱乐型演唱组的必备素质。
国王歌手的娱乐性也体现在他们和媒介的关系之中。从现场音乐会来看,他们的演唱方式和风格并不适合上海音乐厅。十九世纪形成的大型经典音乐表演场所要求表演者“热性十足”,音乐要有感召力和穿透力,并明显带上礼拜的仪式等级感。国王歌手的总体风格是平民化,轻盈嬉戏,为求得声部和谐,他们只能降低音量,偏“冷”和不经意,和经典音乐的聚焦恰成两极。所以现场听国王,大部分时间里不太令人满足,他们应该去小型剧场、或是露天带电声扩音的舞台。正襟危坐想要聆听严肃音乐的听众当然会大失所望,娱乐音乐需要的是观众参与和共舞,歌星只在专辑唱片中才对单个听者展现才艺,现场是电子媒介产品――唱片的促销活动,是群体对偶像的崇拜。而严肃音乐恰恰相反,唱片只是一个扁平的、信息量较少的拷贝,真正领受“神恩”则是在现场。国王歌手从这个角度也更接近流行领域,他们录制的唱片效果远远超过现场,此次上海音乐会也算是一个对其唱片的促销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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